「爹…..」雲凡抬頭看著父親頎長的身影擋在前方。

姜世離運起真元,暗誦口訣,霎時全神肌肉賁起,不免牽動被伏羲劍所噬舊傷。可此時全也顧不上那麼多。

對於姜世離來說,此刻他並不是淨天教眾人愛戴的教主,而是一名父親,在孩子成長過程當中缺席廿幾年的失職父親。

回頭與雲凡相視苦笑,這大概是最後能替他母子倆所做得的彌補,他想起這廿年來被困在血玉當中的憤恨不平,被人誤解強加罪名的無奈,此刻與孩子的安危相比,益發顯得十分渺小,甚至是不再重要。

他不確定到底是在哪一步走錯,才會造成成現在的局面;一開始收容族人,大夥雖然生活困頓,不也過的挺快樂的嗎,究竟是什麼力量讓自己迷失,難道只是想給族人一個安全的居所,這也錯了?

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。

「倩兒,我這就去找妳了,妳等我。」姜世離緊閉雙眼,口中鮮血直流喃喃說道。

緊接身形一縱,幻化做一道白熾光芒,奮力朝上古魔界兵器的核心撞去。

頓時轟地一聲巨響,劇烈晃動震地眾人當場幾乎快要昏死過去。

魔翳此時像只斷線墜地的紙鳶,從空中摔下,頹然倒臥在地不住咳血。龍幽見狀,連忙過去一把攙住魔翳身子,只見魔翳氣若游絲的擺了擺手,心知自己撐不過這一時半刻,連忙要龍幽湊耳過去,交代身後國事應當如何處置。不消片刻,一命嗚呼。

龍幽輕輕放下魔翳遺體,知道這一刻還要是來了。他將成為祭都的王,一如他哥哥那樣守護著他們的子民,他沒辦法再逃避,或許,這就是宿命的安排。

起身亮出身上夜叉王令牌,大聲喝令全體撤兵,退回神魔之井待命,在場者無不有為之王者風範震懾。

小蠻吃驚的看的龍幽,一時還無法會意過來眼前究竟發生何事,怎麼平時不是很正常的大色狼突然變了個人似的。

龍幽臉上短暫閃過一絲複雜神情,隨即又恢復平時輕浮神色。

血手現身雲凡身旁稟報,淨天教眾有三成願意留於蜀山,其餘將前往魔界。
自己將一生追隨主上,生要見人,死要見屍,找不到他,便不回來。

雲凡見其心意已決,便不多加強留。

突然瞥見血手手中緊握著一物,好奇問道:「那墜銀簪花是……毒影的...?」

血手對雲凡意味深長的一笑,並不多做回答,隨及雙手抱拳的縮地離去。

此刻蜀山掌門人太武真人緩緩走來,眾人間正要行禮,太武手中麈尾一揮,意示眾人此刻不必多禮。

「都來了嗎,很好,很好」太武捻鬚笑道。

龍幽躬身行禮:「掌門師伯有何吩咐,但說無妨。」

「各位已是本門恩人,『師伯』二字,如何敢當。」

「師伯,這次蜀山遭遇浩劫,全因夜叉族進犯而起。龍幽……」不等龍幽言畢,太武便搖頭出手制止道:「罷了,我不與你客氣,你也不必自責。既然認你是蜀山弟子,就當內務處理。待夜叉族事務一了,罰抄藏經書目十遍。恩怨一筆勾銷,此事再也休提。」

龍幽見此,略有領會的一笑稱是。

緊接太武面色突轉嚴肅,轉身向雲凡言:「還有一事。──雲凡。」

「夜叉族雖退,但魔界通道大開。為防其他七族蠢動,危及人間太平,必須修復神魔之牆。此事,祖師爺以預作萬全準備。將蜀山沉下封堵神魔之井。之後,催動神器之力,恢復女媧血玉靈氣,為整個山體加上三皇封印。修復封印者共需八人,七聖之外尚尚少一位。」

雲凡抬頭看著掌門師伯的神色,心知對於蜀山此役,雖說不追究,自己也需付出相當責任,當初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想放出父親,今日蜀山也不會有如此浩劫,隨即心生愧意地領命奉行。

太武又言:「此事並非命令,乃是請求。封印一啟,任何法術都將無法通行。封印初成甚為脆弱,需我等八人結陣守護這封印,以防妖魔破壞。」

「直到數百年乃至上千年,封印徹底固化之前,不能離開蜀山半步。即使對於仙魔,這時間也過於長久了。因此,望你三思後再回答。……若你真下定決心,就到璇光殿來。」

太武言畢,轉回璇光殿離去。

小蠻低眉向龍幽問道:「大色狼,他說……封印完成後……任何法術都無法通過…..是什麼……意思?」

龍幽閉目垂頭不答,深鎖眉頭若有所思的想著,突然轉向雲凡伸手一揮,所指之處見一陣法浮現龐然魔物在雲凡跟前,仔細看去,那模樣不就是先前攻擊眾人的戾梟?

原以為他又要向眾人襲來,立即警覺地握緊雙劍,擺出備戰姿勢,但見牠振一振翅,好像已無法飛行,只能在原地咆嘯幾聲以示不平。

雲凡不解的望向龍幽,只見龍幽迷起含笑雙眼,神色不若先前嚴肅,雙手交叉胸前,擺出一副行了,你什麼都不必說的神情看向雲凡。

「嗯,總算是救回來了,可惜我沒有那麼厲害,命是保住了,不知道能不能再飛起來。」

「好了,你自己決定吧,要去哪裡」

龍幽無視於身旁兩人的目光,自顧自的跟戾梟攀談起來,上前推了推牠的背,好像要牠做出選擇。

戾梟一雙大眼睛直視著雲凡,好像對於新主人頗為滿意的吼了幾聲。

「不錯嘛。這傢伙雖然是魔獸,卻不受神魔之井的煞氣影響,多半是上古神農的後裔。和某人還挺配的。」龍幽表面上雖是面向戾梟,但是眼尾餘光卻不時往雲凡所在望去,意有所指的企圖非常明顯。

「……喂!!」

「笨蛋,別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,完全不像你啊。」

「你……接下來打算怎麼辦?」

「回去收拾老哥和舅舅留下的攤子啊。天知道夜叉出動大軍到人界,其他七族會怎麼想。沒準一回去又發現不死心的公主殺上門來什麼的。這次大概沒那麼好應付了。」

提到公主,雲凡突然想起了什麼,明明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了,那些事件卻仍歷歷在目。不禁苦笑了起來。

「多保重。」

龍幽聳了聳肩:「啊啊,你也是。」

「喂,你還會回來嗎?」

「我還欠著掌門師伯的一頓罰呢。藏經閣的書,要抄上幾百年吧——好像很久沒這麼說過了。青山不改,綠水長流,後會有期。」

龍幽走向小蠻,伸手很用力的朝小蠻頭髮上一陣亂撥,看著小蠻一頭亂髮的樣子,捧腹開懷了笑了起來。

小蠻反常的並沒有朝龍幽發脾氣,只是小心翼翼的問著龍幽要去哪裡。

龍幽向前走了幾步路,故作瀟灑丟下一句:「笨丫頭,照顧好自己。」便頭也不回的離開。

緣分便是如此,你要分開的時候誰也沒辦法挽留。龍幽笑中噙淚,直到獨身一人的時候才敢放聲痛哭。他知道,眼淚流完就該挑起肩上的責任,現在他還不是祭都的王,他是他們一路生死相許的夥伴。

小蠻此時才急著要發作,朝著龍幽離去的背影大喊:「混蛋色狼,你給我回來!,」嘴巴上這麼說著,腳卻不聽使喚的無法移動半步,深知各人此去便是各自的生活了,眼淚正斗大般的掉下。

「什麼呀......就……這樣..….算什麼…..」小蠻乾脆蹲坐在地,雙手掩面啜泣說道,

「討厭、討厭、討厭啊啊啊啊──!」

眼前此景雲凡不知道該上前安撫還是怎樣,此刻他的心中也不甚好受。
相聚時難別亦難,是要多少的緣分修行才能換得今日知己相伴。

不知小蠻哭倒在地多久,才得聽哭聲漸歇。

「小姜你看。」小蠻收起心神,隻手結起法印。

「嗯?」

雲凡朝小蠻方向看去,只見一顆姆指般大的藍色珠子,其中彷若有水流靜靜幽轉,憑空浮於小蠻掌中。靠近時隱約可感到陣陣寒氣撲面,小蠻一臉哀傷說道。

「這是水靈珠,女媧族代代相傳的寶物之ㄧ。」

「師父說,這種程度的話,修復地下水脈已經沒問題了,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夠變得跟現在一樣強,可是,為什麼真走到這一步的時候,你們卻都不在我身邊了呢。這樣的話……這樣的話,再厲害……又有什麼意思?」小蠻說完,又不住吸了吸鼻子。

「還是老樣子啊,愛哭鬼。我不是說過嗎,車到山前必有路。而且,我總覺得……」說到這裡,雲凡悲傷的望著小蠻,心知說的再多,都言溢於表。

「覺得什麼……?」小蠻抬頭紅著眼眶不解問道。

「沒什麼。你要回苗疆的吧?」

「嗯。不過外公說了,隨時可以回來。」

「哎,小姜你說,要是我能幫師父更多的忙,她是不是就可以有時間到蜀山來了?」

「……嗯。一定會的。」

師父跟海棠夫人嗎。雲凡心想著兩人在一起的樣子又是何等光景。

「小姜,你要去守那個封印?」小蠻接著話鋒一轉,又提到了封印一事。

「嗯。」

「那就這麼定了。我帶師父來蜀山的時候,你要幫我盯住外公,不許他隨便亂跑,更不許躲起來!」

雲凡搔了搔頭為難地表示:「什麼……這個啊……」

「不許拒絕,來拉鉤。」小蠻立即回復到平時少女驕態,硬是起身強拉著雲凡答應這難為的事情。


「小蠻,瞧妳這小妮子又在胡鬧些什麼。」

兩人打鬧間,一盈盈笑聲伴隨陣陣細碎金屬碰撞聲而至。

見說話女子身著一襲胭脂色苗染繡花短襟,下身圍著斑斕五彩苗裙,頭頂墜銀團花鹿皮帽,形若一支盛開海棠。

雙手掛滿銀鐲,拄青蛇短杖,杖上雙蛇纏繞,眼睛特地以鑲以寶石,更顯不凡。女子樣貌雖年過中年,風韻猶存,一臉低淺笑意向兩人走來。

小蠻見狀立即親膩地投向該名女子懷抱撒嬌:「師父,妳怎麼來了!」

來者正是海棠夫人。

「都這麼大了,還這麼愛撒嬌,教人看著都不害臊嗎?」海棠夫人伸出小指,往小蠻臉上羞了羞。

「唉唷。人家小姜又不是外人。」小蠻嘟起嘴巴在一旁跺腳嬌嗔回應。

「先去一旁等著吧,師父有話跟姜公子一談。」

「為什麼人家就不能聽……」小蠻雖抱怨著,還是很認份的到一旁等著。

海棠夫人走到雲凡身旁,看著血玉碎片說道:「姜公子,那塊女媧血玉碎片,並未失去靈氣。」

「什麼….?」

「或許是有個很溫暖的靈魂在裡面吧。」海棠夫人點到為止,便頜首帶著小蠻離開。

徒留下一臉困惑的雲凡,在原地不解沉思海棠夫人話中涵義。




小蠻一路親熱地挽著海棠夫人的手,吵著要她在多說些當年外公跟外婆的故事。

臨走前,海棠夫人暫停下腳步,回首朝蜀山所在輕嘆。

「下次再見到他,又該是何時,屆時他心裡會有我的存在了嗎?」

不自覺撥弄著髮梢,想到這裡又不禁搖了搖頭,笑自己怎麼還這般痴傻,這麼多年過去,自己也都這個歲數了,為什麼還放不下。

伸至腰中暗袋取出一管竹笛,指尖不住輕輕摩娑,上頭貌經風霜,但仍能看出當年翠綠樣貌,按指試吹幾個音,音色仍顯清亮;遙想多年前曾為某人吹過後便立誓封笛不啟,她暗暗的替雨柔慶幸,有這麼一個良善的男子可以為她等候,可不比自己遭遇。

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幽幽笛韻,海棠夫人站著聽了一會,不免嘆道這又是哪家姑娘的心曲。

小蠻見師父沒跟上來,急的在前頭不住揮手催促,心想等這次回苗疆之後,一定要再想個法子撮合師傅跟外公,既然這次情蠱行不通,一定有更高深的蠱術可以達成;還有那個大色狼,臭龍幽,下次見面一定還要讓他再嚐嚐她親手做的包子才行,這次絕對不是只有讓他倒下數日這麼簡單呵。

腦中浮現龍幽痛苦倒地求饒的模樣,那畫面怎麼想就怎麼開心。忍不住在一旁暗笑了起來。

「你說,臭龍幽還會再回到人間嗎?」小蠻帶著一抹淺笑側頭向肩頭上的靈蜴問道。

靈蜥一臉富饒趣味的睜大眼睛看著小蠻,表示不解,隨即擺了擺尾又從肩頭上隱去。

「哼,諒你這小傢伙也不知道。等到我真的變強的那一天,大色狼、小姜、還有雨柔姐姐一定會再相聚的!!」小蠻呶一呶嘴,再次巧妙的偷拭去眼角迸出的淚水。

「小蠻,我們該走了。」海棠夫人走近拍了拍小蠻的肩膀,一如當年還被喚做阿奴的她一樣,眼底盡是不捨之色,料想此時再多少女情懷也經不上時間的洗鍊。

此回南疆,眾人相見應是漫漫無期。

但見師徒二人漸行漸遠,落日餘暉映在她倆身上的銀飾翠花上頭,晃亮晃亮地配著一襲苗人繡花服飾,更顯明媚動人,兩人各懷心事的身影拉的老長,直到在遠處成遠一個黑點慢慢消失不見。

不遠處,一貧雙手負於後背,立於一旁目送二人而遠去並不出聲。

他早是千古罪人,也是淪為醉人一名,此時再添一筆又如何?

現下上前攀談,徒增彼此尷尬,相見爭如不見。這些年來,她的心意又豈能裝作不知。

醉死好過清醒呵。

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只作工精細的酒杯定神看著。

「呵,九霞觴啊,我老酒鬼此生又是何德何能擁有你,不如都不要,何妨?」不等言畢,隨即將酒杯朝地一砸個稀爛。

瞥過頭去,舉起腰間酒壺痛飲一番,也不管泰半的酒灑漏滿襟;飲畢,隨將酒壺一拋,大笑幾聲好酒、好酒,意有所指的望向自己的身後,駕起劍氣,返回璇光殿靜候。

笛韻隨一貧的離去嘎然而止,一名女子的身影也隨之飛向璇光殿。


雲凡望向一片斷垣殘壁,環顧四處流火已停,剩餘的蜀山弟子也開始替傷亡者進行包紮處置,想起太武師伯剛提過的話,不覺便提快了腳程。

來到璇光殿口正要一腳邁入,突然有人從後頭出聲喚住他,一陣淡雅藥香緩緩竄入鼻間,教人不需回頭便知身後是草谷師叔。

「雲凡,我有件事想問,廿年前,破壞封印陣的少年就是你吧?」

面對草谷突如其來的提問,雲凡一時不知該從何開口,便支晤的說不出話來。

看著雲凡的表情,草谷心領神會說著:「諸幻湮滅對我沒有完全起效。不過,也只是記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你而已。既然如此,我也就不必多說了。多謝你給了那孩子二十年的時間。如果說——只是如果,她可能回來的話。你願意等嗎?」

「回來……師伯指的是?」

「就算可以,也要花上數百年。相比之下,進入輪迴會輕鬆得多。但是我想她這麼做,一定是有理由的。所以,我問你,不管是幾百年還是幾千年,不管那孩子回來的時候,是以什麼形態,你都願意等下去嗎?」

雲凡低頭看著頸間的血玉碎片,想起剛剛海棠夫人跟草谷師叔的話,輕輕將血玉握在手中,毅然的點了點頭。

得到這樣的答案,草谷滿意地頜首振袖先行一步進入璇光殿。

雲凡也亦步亦趨的跟進。


數年之後。


雲凡凝視前方景色,不知山上經過多少寒暑,掂了掂腰間師傅送的酒壺,暗忖待會還得叫師弟多打幾壺酒上來。

遙想龍幽在祭都是否已收起平日的輕浮,登基成王,帥統眾夜叉;小蠻不日前也捎信上來蜀山,信上寫著說自己已功夫有成,盡得海棠夫人、鐵筆等人傳授一生所學,身手可不比當日青澀。還要找一日上山跟雲凡比試一番。

看著內文,雲凡不住苦笑,這妮子脾氣怎麼一點都沒變。

手中那管碧笛仍在,鳳鳴一曲卻已成絕響,往日四人攜手同遊江湖,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。

頸間血玉不時有股暖意從中傳來,若照當日草谷居士所言,斯人芳魂應猶在其中。

放下信柬,正要拿起酒壺再飲,一陣暖風倏地吹至胸口,低頭見胸中血玉紅光幽轉,風聲中依稀聽到有人在輕喚他的名。

雲凡連忙起身追尋聲音的來源,抬頭僅見黑王展翅盤旋,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。

又一陣風吹起,不遠處層層白雲浮掠,群鶴振翅低鳴,蜀山依舊佇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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